江绎知道鹿梨一逗就会炸毛的性子, 玩笑点到为止。
在鹿梨生气之前,江绎把笑收了回去,慢悠悠拉着鹿梨往休息室走。
两人在走廊上遇到不少赛车手。经赛前那场八卦, 走廊上经过的赛车手也大概猜测出江绎身边脸蒙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子就是鹿梨。
女孩子虽然被江绎牵着走,但显然表情不大好, 不情不愿的。
相反的, 江绎心情似乎从没有那么好过, 连着跟一路遇到的人都打了招呼, 惹得赛车手都频频回头。
鹿梨注意到走廊上这些好奇的眼神后,羞耻心更重了, 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
她为什么放着觉不睡, 要像个傻子一样跑来被人参观,更何况她快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鹿梨任由江绎拉着,又走了段路, 江绎突然停下来,问她:“你还给L写歌了?”
惊喜还没来得及准备就被人掐灭在摇篮里, 鹿梨不太乐意地嗯了一声。
鹿梨的声音因为熬夜的缘故有点哑, 听起来委屈极了。
她问:“给他写歌不行吗?”
江绎眼神在鹿梨身上顿了几秒反而笑了:“行。”
“你只给L写歌不给我写。”
瞧着江绎兴师问罪的模样,鹿梨欲言又止。差点把你不就是L这句话脱口而出。
她敷衍着说:“那下次也给你写一首。”
鹿梨应得理所当然, 丝毫不掩饰自己把L看得更重要的心思。江绎表情一怔, 也没想到会吃自己的醋, 搬起石头反倒砸了自己的脚。
他把鹿梨拉进怀里,沉默了好一会,才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你下次不许给他写了。”
对L的身份两人都没明着说, 但心里都明镜似的。鹿梨在江绎怀里笑出声来:“江小绎,你吃醋啦?”
吃得还是自己的醋。
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醋都吃。
鹿梨觉得有趣,也忘了刚刚的不开心, 干脆凑在江绎面前追问。
“是不是吃醋了?是不是?”
“你要这么理解,”江绎单手揽住鹿梨的肩,面无表情地推着往前走,“也行。”
他吃L的醋。
很吃。
虽然事实上L就是他其中一部分。
他没理由吃自己的醋。
……
放弃钢琴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
他如他的愿没有按部就班成为在维也纳大厅弹奏的钢琴家,但也失去了为之骄傲的一切。
他理所当然要为他的反叛付出代价。
他深以为然。
但有很多次他竟然想试着把一切恢复如初,原来他也可以永远拘泥于陈旧的曲谱里,磨灭自己所有的情感。
十九岁那年,他在赛车场认识了池屿。
之后他认识了盛弋。
盛弋和池屿给了他另一种可能性。
他也想给自己一个可能性,但实际上他只是在原地打转。反叛终究被禁锢在看不见的枷锁里。
他无法带着枷锁跳舞,也无法挣脱枷锁。
就在那时赛车俱乐部给他抛来了橄榄枝,他们说,如果他愿意在赛车上试试看,他们随时欢迎。
他答应了。
然后他顺理成章进入二队试训,尽管车队里都看不惯他这个空降兵,但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比谁都清楚,他可以属于任何地方,但一定不属于这里——他缺乏一个赛车手应该有的欲望和野心。
时间过得很快,十九岁一晃即逝。属于某个人的第十八个立冬,也来了。
每个立冬他似乎都会被催促着给一个人过生日。一年又一年,他以为他会一直在。
却没料到一切会在高二那年戛然而止。
鹿梨离开得悄无声息。
他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一切。
他不知道那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找鹿梨,也许是骄傲的自尊心在作祟,也许是他缺一个理由。那年立冬,他突然很想找个理由,无论什么理由,只要见到鹿梨就好。
立冬那天纽约的雪下得很大,去市中心的路上出了几场严重的交通事故,救护车的声音愈听愈远,身后的车一辆跟着一辆,堵了一整个凌晨。
初初未醒的纽约,欲颓未颓,欲沉未沉,充斥着所有的迷茫和不安。那是他对纽约的第一印象。
他所想见的人在纽约。
他想包裹住她所有的迷茫和不安。
后来他的第一首曲子,第一首歌。
是为鹿梨而写。
完成的曲子文件后边有个L的后缀,像个抹不掉的印记一般,只属于一个人。
那是鹿梨的鹿(L),那是鹿梨的梨(L)。
那是鹿梨(L)。
被江绎推着往前走,鹿梨忽地想起纪录片中那张狂妄张扬的脸,江绎眼半垂着,扯出的笑敷衍又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有遗憾的那副样子。
他那样桀骜不驯的二十岁。
她想替他补上那个遗憾。
“江小绎,你二十岁的遗憾是什么?”
江绎淡淡抬眼,似乎还沉浸在情绪里:“什么?”
鹿梨没计较,反而笑得更甜地回答。
“我替你实现它。”
江绎收敛了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嫉妒,有些恍神。
那不只是鹿梨写给L的,也写给二十岁的他。
……
那首歌的爆火并不在江绎的预料中,甚至说那是盛弋没经过江绎同意直接发行的。
盛弋那时候不知道后缀L的意义,认成了他的作曲名。
于是后来他成了L。
再后来他和池屿他们分道扬镳,在纽约拿到了他第一个分站赛冠军。
他不知道鹿梨能不能听见这首为她而写的歌,只是在拿到冠军后,他突然想,要是这首歌火到能让鹿梨听到也很好。
然后他更改了那首歌的简介,让全世界都知道那首歌属于一个人。
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突然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他甚至都忘了他说过的那句话,可有人会替他记得。
下一刻,鹿梨脚步倏然顿住,转身看向他,笑意盈盈地又对他说了一遍:“那时候有什么遗憾我都替你实现。”
江绎喉结滑动了下,像是在克制着情绪。
过了好几秒,他才扯起唇角笑了,语气故作轻松:“怎么胆子大了什么话都敢说?”
“你就不怕我这遗憾你实现不了?”
鹿梨很快认清现实,觉得自己在这种氛围中未免话说得太满。她想了想,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江小绎,要是你说想要十九岁拿到分站赛冠军就太过分了!”
“嗯,”江绎垂眼看着鹿梨,像是颇为赞同,“这个提议还不错。”
鹿梨当然知道江绎是在逗她,又急着说:“我是认真的。”
鹿梨越认真,江绎越想笑。
偏偏那副张扬的长相一笑起来就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意味,让鹿梨越看越气,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把江绎拉到墙边。
鹿梨对上江绎的眼睛,警告道:“你好好说话。”
鹿梨新专辑主打的概念是打破的时间,取自始终之意。封面也是用破碎的时钟作为意象。
写给L的那首歌也将收录在这张专辑里。
简介里也像L那样写了段话。
世界伊始,原没有时间。
时间它就像这首歌,无始无终,沉寂在无数个瞬间。
而无数个瞬间联结,我始终爱你。
不再是喜欢,是爱。
二十岁时的遗憾也会在这无数个爱的瞬间消灭殆尽。
江绎往前一步,靠鹿梨很近。
他顺势俯身下来,单手扣住她的肩,继而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又沿着往下,吻过眼睛,再到嘴唇。
他看向她眼底,浅琥珀色的眸里压着很多情绪,最后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