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拿在景溯手里, 柳凝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紧张起来。
他们之间已有很深的纠葛,她对他也算熟悉, 但至今心里仍会不自觉地抵触。
尤其是之前,他们还发生了矛盾。
柳凝稍稍退了一步, 不过景溯却只是瞥了她一眼, 什么也没说, 轻轻撩起袍角蹲下身, 把墓碑前的蒿草悉数割去。
他似乎还挺熟练的。
柳凝在后面看着男人,他头发用玉冠整整齐齐束着, 一身墨灰色的衣衫, 上面暗纹点缀,看上去颇有几番庄严之态。
她与景溯有些时日未见了,此时看着他的背影, 竟觉得有些眼生。
景溯动作很快,将除去的蒿草随意丢到一边, 把镰刀放回竹篮后, 缓缓站起身。
他站定后侧头,柳凝对上他的目光,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景溯没说话, 她也没有, 两人默默相对。
空气凝滞,柳凝垂下眼,最终叹了口气:“殿下为什么会在这里?”
“正巧有些事。”
好一个正巧。
柳凝信了他才有鬼, 但也懒得去多问,敷衍地点了点头。
她还有正事要做。
柳凝从竹篮里拿出一截树枝,一头削得尖尖, 在坟前除去蒿草的地上,画了一个圈,将准备在篮子里的楮钱元宝堆在里面。
楮钱分黄白两种,上面皆印压着“冥游通宝”的纹路。
她从怀里拿出一只火摺子,将圈里的东西点着,小火苗窜起,很快渐渐燃了起来。
热气扑面而来,柳凝起身避开,看着燃着的纸屑纷纷扬扬,随着风与热气慢慢升腾起来。
景溯站在另一边,目光落在柳凝身上。
上一次不欢而散,他记得她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缠枝裙,今日却寡淡素气了许多,一身天青色的罗裙,外罩素色披帛,乌发松松挽起,仅在鬓边用一朵小小的白色珠花固定。
她看上去有些单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睫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谁?”景溯打破了安静。
他显然再问她正祭奠的人,柳凝抬起眼,指了指坟前墓碑:“上面有写,殿下看了便知。”
石碑上规规矩矩刻着隶体,先慈秋氏之墓。
“可孤记得你母亲姓林。”景溯似乎一早就看过墓碑上的字,眼皮都不抬一下,“令堂是前御史中丞林匡之女,对么?”
柳凝扯了扯嘴角:“殿下知道的还真不少。”
他当真是查得一清二楚,除了萧家,连她外祖林家的底细,也悉数挖了出来。
她语气淡淡,说完这句,就没继续下去,只是看着火势渐渐弱下去,坟前只余下清清冷冷的灰烬。
江州春季多雨,此时又下了起来,雨不大,雨丝轻盈地落在她的衣衫上,像是风无意间扬起的微尘。
柳凝侧头瞧了一眼,看到景溯正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他不多问也不多说,静默垂眼的模样倒是顺眼了许多,让她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在宫中相见时,他杏衣玉冠,看上去和煦良善,好似温润美玉。
柳凝忽然起了谈兴。
“这坟里葬的是秋夕。”她回答了刚刚的问题,“是我爹的侍妾。”
说是侍妾,其实只是通房丫鬟,听说是母亲嫁进萧家前,祖母给父亲安排的。不过父亲心中只有母亲一人,从未动过她,秋夕也从不以父亲侍妾自居,本本分分做着从前当丫鬟时该做的事情。
直到祸乱那日。
秋夕似乎受到父亲的嘱托,带着她出府避祸,她们乔装打扮,从墙边的狗洞里悄悄钻出去,避开了前后门的官兵,一路磕磕绊绊地逃离了萧府。
柳凝说完第一句,忽然有些后悔,她与景溯并不是这样推心置腹的关系,甚至她还厌烦着他,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听这些。
她并不希望他对她有更多的了解。
但这些事,好像也只能说给他听,此时只有他在,也只有他知道她的过去。
柳凝叹了口气,第一句话已经出口,后面的也就顺理成章地接了下去。
细雨如织,她慢慢回忆起来,当年秋夕带着她一路向北逃亡,投靠昔日曾受萧府之恩的故人,却都被拒之门外,更有甚者还欲捉拿她们送交官府,秋夕拼了命带着她逃走,才死里逃生。
一路上一个弱女子带着小孩,途径一个城镇,盘缠还被匪人抢了去,两人身无分文,饿着肚子沿街乞讨了几日……她没几日便发起了高烧,后来秋夕不知寻了什么法子,竟弄到了些银两,治好了她的病,然后一路往北至江州。
最后有幸得到了柳家的收容,可秋夕却死了,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她温柔地摸了摸柳凝的脸,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