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凝匆匆抬眼, 与景溯的目光相对一瞬,又很快低下头。
这一幕被他看到,竟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与此同时, 她心里也微微紧张起来,生怕他会流露出什么异态, 被在场的人瞧出端倪。
好在景溯的愣怔只是一瞬间, 几乎微不可觉, 他看了她一眼, 很快就移开目光,走进殿内。
“皇祖母。”他恭敬地朝沈太后施了一礼, 仪态优雅, 然后微微一笑,“我来得不是时候?”
他意有所指,沈太后也回过神来, 开口将柳凝叫起来,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刚刚被打断的话, 太后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命人给景溯赐了座,自己则靠在了椅背上, 悠悠道:“平日不见你, 今日到了行宫, 才想起来看望哀家?”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怨怪,却是笑着,脸上的细纹开出花来, 似乎对景溯颇为亲切。
这也难怪,皇帝膝下众多子女中,只景溯一人身上, 流淌着沈家的血脉,总是要比旁人亲近些。
景溯弯起眉眼,温和地笑了笑:“前些日子去了江州一趟,之后又堆了不少公务,才忙完,就匆匆赶来了行宫……皇祖母还不够满意?”
他说着,抬了抬手,命随从将一个箱子抬进来。
“这里头都是特意从江州带回的名品,专门留给皇祖母的。”他笑道,“尤其有两幅工笔画轴,皆出自一位江州大家之手,花了好些心思才得来,想必定会得您喜欢。”
太后一听倒是来了兴趣,她最喜书画之作,尤爱工笔,当下便命人将里面的画轴取了出来,直接展开来看。
两张均是工笔描画的花枝,笔触细腻,色彩秾丽,似乎隔着画卷,便能触到画中的一树花色。
一卷是梅花,另一卷是杏花。
沈太后先展开的是杏花那卷,抚摸着画上图景啧啧称赞,随后展开另一卷,发现是梅花,却似乎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抬眼看了柳凝一眼。
先前太后的注意力都在景溯和画卷上,此刻却又忽然转到她身上。
柳凝微感莫名,但太后神色平淡,根本看不出在想什么。
“听月容说,柳二夫人精通六艺,尤其以画道见长。”太后执着画卷,看了柳凝一会儿,忽然说,“不如替哀家品鉴一下这两幅画,孰优孰劣。”
太后突然要求她来品画,背后也不知藏着什么深意,但柳凝自然不能拒绝。
沈月容悄悄握了握她的手腕,抬眼看过来,似乎有些担忧,柳凝微微一笑,示意她莫要忧虑。
从前沈太后与萧家也有些往来,印象里似乎并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虽然不知道她对自己奇怪的态度因何而来,但只要谨慎行事,一举一动皆端庄无错,想来太后也不至于当面就给她难堪。
柳凝轻轻拍了拍沈月容的手背,便恭谨上前,接过太后手中的画卷,细细看去。
白雪红梅,杏花微雨,两幅图景色彩与构图颇为精巧,意境亦是空濛灵动,单从技艺上评价,都是珍品,不分伯仲。
但太后的本意,想来并不是仅仅要她品鉴画作本身。
柳凝不知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先前她留意过太后的表情,似乎对那副寒梅图有几分微妙的情绪,心下便有了成算,先假装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指了指杏花画卷。
“臣妇觉得,这副更好些。”她轻声道。
“哦?”太后淡淡地挑起眉,“为何?哀家倒是觉得,那副寒梅雪景图也不错,意境更上乘一些。”
“娘娘说得不错,论意境清远,的确寒梅更胜一筹。”柳凝温声道,“只是梅花终究过于凄寒,不比杏花绵柔温雅……臣妇一向盼着能成为古书里柔嘉守礼的女子,对后者倒是好感更多一些。”
女子温柔敦厚的品格,一向最讨老一辈的喜欢,她借品画寓意,带出这样的论调,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危险。
柳凝不卑不亢地说完,抬头看了眼沈太后。
太后似乎对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微微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太明显地表现出来,只是轻轻颔首:“虽然年纪轻,倒是个稳重知礼的。”
语气平淡无波,但目光中隐隐有些赞许,似乎对眼前的女子颇有改观。
能得到这样的评价,柳凝暂时松了口气。
她看着太后命人将画收起来,施礼后回到座上,途径景溯身前偶然一瞥,却发现男人正瞧着她。
他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但柳凝对他的各种表情再熟悉不过,从那略挑起的眉,还有微微上弯的弧度里,看出了几分揶揄。
柳凝想起刚刚关于杏花的那一番赞美,又看了看景溯衣衫边的杏色云纹。
她差点忘了,这人总爱穿杏色衣袍,似乎对杏花颇有偏好……先前一本正经的言辞,此刻对上他,却像是多出了几分隔空传情的意味。
还有几分微妙的讽刺。
她嘴上说着要成为温善守礼的女子,背地里却早已和不是丈夫的男人纠缠了许久……虽然事出有因,但无论如何,也与贤良淑德扯不上半点关系。
柳凝与景溯眸子里的促狭对上一瞬,心中微动,随后匆匆撇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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