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坐船离开,先去了香港避难。租了一间小楼房,低矮的天花板,五湖四海的邻居。不同的口音,面孔肤色。周君有钱,他本想住去酒店,再出国和大哥他们会面。然而能够搭乘的飞机提前撤离,他们没能够赶上。
周君得想办法联系到施先生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然而施先生的情况也不明朗,周君借用了房东的电话,谢过房东太太后,便沿着短窄得楼梯道上了楼。
回到房里时,雍晋已经不在客厅。在这连日赶路中,他没有问雍晋这一年的时光,雍晋也没有问他的。只一路扣紧彼此的手,丝毫不敢放松下来。炮火连天里,谁也不能保证下一秒意外不会发生。雍晋身上有枪,精神始终高度紧张。
显然他也没有他看起来的那般游刃有余,他睡得极少,哪怕周君劝了好几次。好在最终他们成功地抵达了香港,到了安全的地方。
卧室里没有人,浴室有水声。周君拉开浴室门,氤氲的热意扑面而来,雍晋赤身裸体地仰在一池水中,闭着眼,已经昏睡过去。
义肢被拆开放至一边,这才看见了那截肢创口,那意味着巨大的痛苦与失去,战争的残忍。周君鼻头一酸,哪怕重逢了有一段时间,他却始终没有真实感。这个骄傲的男人,自初见起,这么强大的一个男人,是怎么经历这些的,他不敢深想。
他拿起搓澡巾,挨了过去。他给雍晋擦拭着身体,擦到手指时,雍晋就醒了过来。他的手指带着水,碰着周君的脸。周君配合地将脸埋了进去,一连串的眼泪便淹进雍晋的掌心,又烫又苦,满是心疼与思恋。
雍晋吻去他的泪,让他将自己扶起,裹上浴袍,接过拐杖。他们俩转移阵地,到了卧室里,躺到床上。这不算大的房子里,床亦不算大。他们紧紧拥在一起,雍晋的胸膛还残余潮热,周君将脸埋进那里,由衷地感觉到了活着真好。
他以为雍晋睡了,也以为大概会在很久之后,雍晋才会开口告诉他,自己的遭遇与磨难。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卷走了太阳。雨打窗户,宁静又纷扰。不知哪家在搓麻将,又是哪家做起了饭,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很响。
在这满是生活气息的声音里,雍晋的手贴在他的背心,用力地朝自己的方向拥。周君配合地凑了过去,恨不得将自己溶进对方的身体里才好。他听见雍晋沉沉道:“我想你了。”周君以为自己已经将这几年的泪都流完了,却还是不够。
他没骨气地红着鼻子眼眶,忍耐地抽噎着。雍晋手掌粗糙了许多,刮在他的脸上,甚至有些疼。周君同他十指相扣,很眷念地亲过雍晋地每一根指头。
而在这温情中,雍晋将自己的经历都告诉了他。并不是什么精彩的死里逃生,在炮火中他被好几具尸体埋在了最下方。他知道他这时候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只能死死的熬着,熬到了夜色降临,才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他对自己的伤处做了紧急措施,在树林里爬了整整一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黑夜里他总觉得前方有一小束光,在他快要昏迷时,总能让他振作起来。他不是没有昏睡过,梦境中他被人救了下来,回到了住处,见到了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