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不知自己一战成名,她离开后,首辅夫人气势雄魄的消息便传了出去,谢府这边老太太刚眯一会儿被沈瑶给惊醒了。
老六媳妇怎么这么虎?
一面责怪沈瑶过于冲动,一面又担心她在外头受委屈,赶忙遣长孙去给谢钦送信。
谢钦还没回来,沈瑶倒是先回来了,她方才在温家有多威风,到了老太太跟前,就有多心虚,坐在下首垂眸认错,
“母亲,儿媳冲动了,想着文玲那日子难熬,有些气不过,便陪着她去了一趟,是儿媳思虑不周,不及顾虑夫君体面。”
大老爷与大夫人坐在她对面,心情一言难尽,并不感念沈瑶给长房解决了麻烦,反而觉着沈瑶这么做抢了风头衬得他们无能,大夫人尤其不得劲,心里没把沈瑶当妯娌看,只道这小姑娘性子好烈,行事欠思量。
老太太见沈瑶老老实实的,一时也责不下去,叹道,“你是首辅夫人,遣个婆子去便是,岂能亲自出面?”
沈瑶心里想,若是婆子出面就能平息,谢家早派了八百个过去。
这话不敢说,她只管点头。
天色将暗,谢钦顾不上换官服径直来了延龄堂,抬步踏进东次间,就看到沈瑶可怜兮兮坐在老太太跟前,小脸微垮,带着几分惧色。
谢钦语气沉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瑶也不等老太太开口,期期艾艾站了起身,“夫君,我犯了错,可能给你添麻烦了。”
她杏眼雪亮,双颊微酡,雪白修长的天鹅颈撑着一张活脱脱的俏脸。
谢钦慢慢坐了下来,鲜艳炽烈的绯袍被那身固有的寒冽所融,如同冰封的冷玉。
指了指老太太身侧锦杌示意她坐下,尔后问,“什么错?”
沈瑶被他气势所摄,脖子一缩,咬牙将大体经过一说。
谢钦垂眸静静听着,听完语气极淡,
“哪里错了?”
沈瑶被这话给问懵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谢钦漆黑的眼闪动着幽光,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沉敛,慢慢转动着手里的茶杯,
“分明做得很好。”
“吃了亏就得讨回来。”
沈瑶愣了一下,眼底黯淡的光慢慢燃起,神情一下子变得鲜活,“可不是嘛!”颇有几分动若脱兔的可爱。
谢钦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抿。
大老爷夫妇无话可说。人家有当首辅的丈夫撑着,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老太太轻哼一声,“你就纵着她吧。”心里却是高兴的,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竟然也有给妻子撑腰的时候。
沈瑶红了脸,腼腆地笑了笑,又偷偷觑了一眼谢钦,见他风尘仆仆的,便问,
“夫君还未用晚膳吧?”
谢钦摇摇头,“不曾。”
老太太见二人气氛融洽,笑得合不拢嘴,“走走走,回你们自个儿屋里去吃,别杵在我这眉来眼去。”
沈瑶躁得慌,输人不输阵道,“哪有?”
“去照照镜子瞧瞧你脸红不红?”老太太说话毫无顾忌,将她往谢钦跟前一推,“跟你夫君回去用膳。”
老太太力道不大,沈瑶偏站得不稳,便打了个趔趄,谢钦起身抬手稳稳接住她,脸上倒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就这么带着沈瑶出了延龄堂。
身后还传来老太太开怀的笑声。
沈瑶越发不好意思来,忍不住看了一眼身侧挺拔的男人,暮色氤氲,一簇簇光芒在光怪陆离的树影中穿梭,他负着手,似闲庭信步,薄薄的眼睑被暮霭缠绕,眉梢恍若歇了人间烟火。
沈瑶不紧不慢跟在谢钦身后,也学着他的模样将双手负在身后,踱到他身旁小声问,
“你是为了帮我撑腰,还是当真觉得我没错?”
这对她很重要,决定着她以后要如何行事。
二人行到一处平折的石桥,草木摇曳,飒飒有声,夹着些许鸟啸蝉鸣。
谢钦驻足,神情郑重看着她,“我只论对错。”
言下之意是他觉得她对,才支持她。
沈瑶心里有那么一些被认可的感觉,试探着再问,“会不会显得不够端庄?不够稳重?”
男人俊挺矗立在她跟前,身后是浩瀚的繁星,无边无际,他眼底寂寥清冷的光与那遥远的光色融为一体,忽闪忽耀,令人捉摸不透。
“你很在意旁人的看法?”
不,她不在意。
只是因担着他妻子的身份,必须顾虑他。
谢钦迎风摇头,“我也不在意。”
沈瑶眼底那撮火慢慢绽开,心生一抹共鸣,“谢谢你。”
她一直不能原谅段氏为了脸面而迁怒自己孩子,也不能理解谢家为了所谓的体面委曲求全,好在谢钦支持她,夫妻想法一致,日子便不那么难熬。
二人继续往前走,依旧隔开着礼节性的距离,却又比往日多了一份默契。
谢钦大抵明白沈瑶在顾虑什么,以为谢家高门大族对媳妇要求苛刻,行事有顾忌,“是我事先没说明白,凡事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莫要瞻前顾后。”
沈瑶不好意思笑道,“我这不是担心给你带来麻烦吗?”
谢钦抬眸看向前方蛰伏在暗夜下的故吟堂,明明近在迟尺,却又遥不可及。
凝立片刻,他缓缓启唇,“不会,无论什么事我都兜得住。”
清风拂动他衣摆,他负手立在桥头,仿佛山间青松,仿佛水中坚石,岿然不动。
沈瑶怔怔望着他,这男人跟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似的,刀枪剑林都穿他不过,也不知这辈子他会被什么人和事而撼动。
老太太没留二人用晚膳,沈瑶便邀请谢钦去故吟堂吃饭,谢钦也没有推拒。
用膳的明间里十分安静,黎嬷嬷带着几名婢女伺候,八仙桌上摆着大约十来个菜,式样丰富,分量不算多,晚膳不宜油腻,只有两个荤菜,其余皆是时新的素菜与冷碟。
旁边的描金霁蓝漆盘里备着茶吊,茶碗,还有漱盂与布巾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