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阳隐落,薄雾四起。
城市天空描绘着如火如荼的霞红,像戏子颊边浓妆淡抹的艳丽容颜,宋初衡如同飞鸟归巢一般驱车回家,在院子里空出的车位上停车,随后按下了车钥匙上的落锁键。
似剑的眉梢微微沉在眼尾上方,锐利深邃的眼睛扫视入户门,两个高大尽职的保镖,面部表情如同机械化一般严肃凛然,双手交叉在腹部前,没有丝毫懈怠地站在门前廊下的承重柱边,宋初衡走近,沉声询问下午有没有什么情况发生,其中一个保镖答道:“没有任何情况,沈先生下午一点也没有试图走出这扇大门的意思。”
宛如紧盯股市大盘指数一般,宋初衡悬着一下午的心在此刻因曲线上涨而稳稳落下,他放下了不必要的担忧,心想自己恐怕是得了沈透逃跑的应激综合征。他带着一丝异样的,可以堪称为外出打猎胜利归来心情踏进了家门,毕竟谁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出去赚钱养家,回来却发现自己的压寨夫人跑了,那可得多糟心。
宋初衡觉得自己像个霸道却又卑微的土匪强盗,猖狂的把沈透虏了回来,却不能俘获沈透的心,哪怕他有信心不让沈透从他身边离开,但让沈透重新爱上他这件事——
当年他自以为是,肆意妄为,沈透动摇了,却不敢靠近,如今遭逢劫难后,沈透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是再难以对他托付真心,即便两人之间有宋航存在,即便沈透愿意为了宋航留在他身边,沈透也还是要厌恶他的。
宋初衡不忍回想起当年他对沈透做过的蠢事,他宛如一个疯子一般纠缠不休,强迫,威胁,不计后果。哪怕他当时正常一点点,都不会酿造成今天的局面,现在,他稍微成熟一些了,对待沈透,好像也是那么的强势霸道,有哪个人,会受得了这样的步步紧逼?
没报警告他骚扰就不错了。
宋初衡越想,心里就越发堵塞,犹如当头棒喝。
他妈的,当年他为什么想不开,要强上沈透?
强势标记,强势占有,够沈透将他千刀万剐了。
沈透当时应该恨他入骨,后来在笔记本里诉说的喜欢,也是夹杂着恨意的,是不可饶恕的。他把沈透那样鲜活的人,弄得遍体鳞伤。沈透说的对,他没有资格说爱沈透,一朝悔过,并不能缝补伤痛。可他没有回头路可走,他只能一遍遍的道歉,说对不起,说我爱你,他想要弥补,想重新开始,想他们之间没有隔阂,但他终究不明白他带给沈透的刻骨铭心,是他这辈子永远也无法偿还的伤害,哪怕他割去腺体,也无法抵消。
痛彻心扉,幡然醒悟,沈透不要他的弥补,他就只能强迫沈透要,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强迫了,因为他清晰的明白,如果沈透连他的弥补都不要,那他与沈透之间的线,就真的彻底断了。让沈透爱上他,更是奢求。
手里的玫瑰花火红鲜艳,绽放着秾丽的花瓣,宋初衡垂眸看着,觉得它们像极了沈透,娇嫩,妩媚,是一团易碎的,带着荆棘的暗火,从未想要灼伤别人,也不愿给人触碰,一旦碰了,就要熄灭,碎成一片片干花,成为最美丽的灰烬。他就算买一千捧,一万捧,只要沈透不要,只要沈透想碎掉,他就无能为力,无法将沈透拼凑成最初的模样。
回首过往,从前现在,他与沈透,竟是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宋初衡后知后觉的庆幸,这种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谁都能拥有的,他必须得紧抓不放,换一种方式,换成沈透喜欢的方式,铺陈一场爱恋陷阱,让沈透陷入爱河。
他写给沈透的保证书,答应沈透要改,不是空话,承诺的那些,也会尽力去做到,既然沈透讨厌他,那他就把沈透讨厌的缺点全都改掉,要让沈透对他有所改观。
宋初衡自认为自己还是有点人格魅力的,即便没了腺体,他也不比其他男人差,不论是从样貌,身材,能力,积蓄,家世……呃家世就算了,总之个个方面,他都略胜别人一筹。只要没有不长眼的男人来捣乱,像郑严琛那样插足他与沈透,他就不信长此以往,他撬不开沈透那颗坚若磐石的心。
宋初衡自我反省,他的缺点挺多,简直不胜枚举,数不胜数,其中最令沈透发指的……宋初衡想,沈透每次生气,都喜欢扇他巴掌,或许,他可以从这里入手,讨沈透的欢心。
他记得初见时,他和沈透起了冲突,呃,不对,现在想起来,完全是他单方面挑衅沈透,无缘无故打了沈透一拳,沈透才反击,往他脸上招呼。
而且后来,他也没有跟沈透道过歉。
他妈的,宋初衡脸色布满阴霾,自己竟然对沈透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沈透讨厌他不是没有道理的,换做是他,早就报复回去了。
宋初衡脑仁隐隐作痛,与沈透相遇的那天,竟然这么的不美好。
紧接着,宋初衡又想起了第一次易感期,沈透拿拖鞋抽他耳光的那次,那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脸足足红了好几天,于是他记恨着,去到沈透家楼下,假意道歉,沈透就又扇他,他一生气,就把沈透给按在楼梯间里强行标记了。
那时他有种受虐的快感,便也想折磨沈透,他发了疯,于是他与沈透就这样开始,直到春心萌动,回过神来,早已经越陷越深,不可自拔,更无法挽回。
桩桩件件,如沈透所说,他当真是讨人厌得很,霸道强势,得寸进尺。
嗯,这两个缺点,是肯定要改的,而且要针对性的改,至于怎么针对,还有待商榷。
已经到了饭点,宋初衡心绪烦扰地进了屋。餐桌上飘着饭菜的香气,李婶正在厨房里忙碌,从里面传来炒菜的声响。宋初衡一手拿着玫瑰花束,一手将束缚着脖颈的领带解开,缓步穿过一楼客厅往楼上去。
楼梯间的墙壁上挂着三幅动物拼图的挂画,那是宋航手动拼出来的,动物轮廓镶着金边,拼图材料由金属制成,最后用镜框装裱,显得十分精致,泛着金贵的冷光。
画挂上去的时候,宋航才五岁,只有楼梯扶手那么高,转眼间四年过去,小孩就跟雨后春笋似的,足足拔高了四十厘米,成了少年的模样,宋航可爱是可爱的,就是臭脾气如同从他身上传承复刻一般,有时候挺让人闹心。
这些年来,宋初衡时常觉得宋航可怜,小小年纪,奶水都没吃够就被沈透狠心丢弃,那时候,他每看宋航一眼,都觉爱与恨交织,心与神俱灭。现在,知道当年真相后,他再不敢那么想,再不敢怨恨,只能暗自庆幸,以后还有疼爱沈透与宋航的机会。
意大利制造的休闲拖鞋略微消声,宋初衡来到主卧门口,将玫瑰花背在身后,房间里,宋航与沈透相安无事,一个安分守己的伏在桌子前写作业,一个卧在床上安静睡着。